第十五章 名为饥饿的野兽与系统（第1页）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周治一直在寻找中等待希望的出现。但很遗憾，他既没有寻找到所谓的出路，那脑海中曾经回荡着的声音也没有再出现。

周治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没有随身携带手表的习惯，手机也不知道在此前的混乱中度过了多少次。在这样完全密闭的环境下，他没办法凭借日出日落判断大致的时间，身体内的生物钟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变得紊乱，他没办法凭借自己是否饥饿与困倦大致判断度过的时间。

在这样永无天日的绝望的等待中，时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周治感觉他自己在这里等待的时间比自己过去十七年的人生加起来还要长，但那只是一种主观的猜测罢了。按照周治尚存不多的理智判断，他呆在这里应该还不足一天的时间。

但是一天足以让人发疯。他此刻开始怀念起自己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的那段时间，至少看不见就代表着还有什么希望，而现在他能看见——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点点荧光——尽是他不能理解的东西，尽是疯狂着蠕动的血肉。他除了血肉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阳光，看不见其他人类，看不见文明社会的一切痕迹，甚至看不见任何的希望。

他感觉自己此刻像是条生长在家猪身上的寄生虫，周围除了血肉什么都没有，而他此刻正需要啮这肉、饮这血，才能得以片刻的生存。他觉得自己卑微得就想这一条条爬虫，正离人类的世界渐行渐远。

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想起奥地利的作家卡夫卡，想到了他的《变形记》，想到了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变成大甲虫的格里高尔。他离人类的世界渐行渐远，失去了人类的躯壳。但那内里毕竟还是一个人类脆弱的灵魂。

而周治呢？

他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房子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去。他不得不像个野兽一样去喝这带着腐烂味的血，像蠕虫一样静静地躺在不知名的血肉之中，除了“生存”之外，别无所有。他此刻觉得自己与蠕虫的唯一区别就算自己尚能够思考，但蠕虫又怎么会需要思考呢？思考只会给这种卑微的生物带来痛苦，只会让它在痛苦中自我灭亡。周治几乎已经要放弃寻找出路的希望了，但是他的身体仍旧驱赶着他，让他仿佛习惯似的，依旧在熟悉的血肉墙壁上摸索着似乎不会存在的出路。

若不是他曾在梦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可是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又有什么用呢？他什么都做不成，他依旧要忍受这暗无天日的监牢。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他轻轻地用沙哑的声音背诵着其中的开篇，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只是当耳朵再次听到什么人沙哑的声音，而非是血肉蠕动的咕啾声，让他几近崩溃的神经开始得以暂且舒缓。

他的声带里发出的仍然是人类的声音。他的双手沾满了殷红的鲜血，他的嘴角也尽是鲜血。他努力地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不知道向着谁，也不知道这样的表情有何意义。但一切都似乎失去了意义，他或许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仍然能像人类一样微笑吧。他感到脸部的肌肉有些僵硬。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丑，这种强挤出来的微笑，再加上牙缝间红色的血迹，若是在外面一定会吓坏什么人，或许会被当成生食尸体的变态杀人魔也说不定。可他刚刚这几次饮的又是什么呢？他不敢去想，也永远想不到答案。

但愿不是人血，也不会是什么怪物的生血吧。他这样无助地祈祷着，希望自己能慢一点失去属于人类的理智。

他清楚地记得，在第二次割开蠕动的血管之后，他一共又喝了三次那样的血，因为实在是过于饥饿的缘故，他也从墙上挖下了一点点肉放进了嘴里，但只是一点点而已。他很快在理智的逼迫下让自己放弃了食肉的想法。

现在还不到非吃那肉不可的地步。

他这样告诉自己，饮血也会为他增加一点饱腹感，但这样的饱腹感是远远不敌饥饿带来的侵蚀的。来自腹内的饥饿此时仿佛比曾经在耳畔听到的低语来得更加真实可怕。来自未知的黑暗永远没有腹内沉睡的野兽来得更加实际。他感觉自己的心底住着一头名为饥饿的凶兽，在内心深处被名为“道德”的铁笼困住无法动弹。野兽在笼中撕吼着，让他的肚子发出恐怖的声响。

并且，这头想象中的野兽很快就发现那笼子看似坚硬如铁，实际上却脆弱得连纸笼子都不如。

饿啊，饿……

饥饿的潮水一次次地拍打着这纸糊的牢笼，让自己内心不知道是为何的愚蠢坚守显得更加脆弱。

明明血肉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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